第一章(2 / 2)
或许还是别把护卫们骑马跟在后面这件事说出口比较好。
在这里可以看见遥远前方有一整排灰色城墙。
──那里就是荣帝国的最北边。
据说在这附近的高处不只能看见玄帝国,还能看见敬阳西北方的贸易大国「西冬」。西冬是荣帝国长达百年的盟友。
老爹抚摸着坐骑,开口称赞爱女。
「白玲,你太厉害了!哈哈哈,真没想到我会输给女儿啊。」
「毕竟我也是有用心锻炼。您应该记得我先前曾在信上提到想参与歼灭盗匪,这下您也愿意答应了吧?」
「嗯。我今晚会跟礼严谈谈。本来就觉得你已经十六岁,也到该上战场的年纪了。」
「唔!第一次上战场就要歼灭盗匪……那我也去。」
「别担心。我不需要你帮忙。」
她的语气跟视线非常坚定。看来是不太可能说服她。
……可是,我认为她现在上战场还有点太早了。
正当我在烦恼劝不了她时,老爹忽然看向遥远北方的天际。
「距今五十余年前──我们的祖父母与父母败给了玄帝国铺天盖地的骑兵,失去北方领土。后来我国便在大河南岸建立城墙,持续防止他们再次入侵……但我们不能屈居于现状。终有一日要见机出征北伐玄帝国。」
「北伐」──借此夺走失去的大河北方领土,正是荣帝国的宿愿。
不过,待在都城的那段时间让我发现一件事。
享受繁华生活的都城居民丝毫不在乎外敌的存在,与总是在最前线抗战的将军、士兵和亲身体会到敌国威胁的湖洲人民截然不同。
──此情此景就好比过去的煌帝国。
此时白玲冷静提问:
「爹,其他前线的将领们是怎么想的?」
「他们的想法和我一样。不过……只凭我们湖洲人不可能凑到足够资金、物资跟兵力。到头来还是得看皇上怎么做决定。宫里好像也分成『北伐派』跟『维持现状』两个派系。」
……如果只是单纯分成两个派系倒还好。
问题在于有不少人是「宁可抛弃尊严谈和的澈底反战派」。老爹本来就很有威严的表情更增添了一份严肃。
「在战场上继承皇位的玄国皇帝──阿岱在和我国于大河对峙的同时,也不忘征讨北方大草原的各个部族,而且屡战屡胜,大幅拓展了玄帝国的领土。我还听说他异常执着统一天下,想必会找机会进犯我国。」
我在都城听过不少次阿岱这个名字。
「不乖乖听话,小心白鬼阿岱会来找你喔!」
都城人民相当害怕那位异国皇帝,有许多父母会拿他的名字来吓唬小孩。
老爹显得斗志十足,大声咆哮道:
「不过──我们筑起的城墙牢如铁壁!情势不会太快出现变化。」
「纵使阿岱不会立刻进攻,他底下的将领也是另当别论吧?我听说『玄国四狼将』正在进犯各地。西冬似乎也在戒备……」
我不禁开口反驳,却在途中发现白玲凝视着我的脸颊,于是闭上了嘴。
老爹摸起胡子,拍打剑鞘。
「哦……只影,原来你这么熟悉当今情势啊。果然适合当武官!」
「我、我只是在都城小有耳闻罢了。」
「哈哈哈,你随时可以回心转意──那家伙底下的确有四名武力高强的将领。我先前就曾在战场上与『赤狼』阮古颐正面交锋。他是个会屡次勇敢进攻的用戟高手,相当棘手。那身手实在令我过目难忘。」
「……唔!」
白玲紧咬嘴唇。
现在的荣帝国疏于整军,正面临逐渐缺乏兵力的窘境。然而玄帝国却拥有相当强大的军队。单是一名「四狼将」率领的部队,就几乎足以匹敌整个「张家军」。
老爹拉动缰绳,要坐骑回头。
「但我听说阮古颐触怒了阿岱,已经回去他们的故国『燕国』所在的北方大草原了。你们无须担心。」
我曾在都城听明铃提过这件事。
可是……听说阿岱在玄帝国内被人民视作神仙下凡,他会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我不经意回头一望,看见那些前来护卫的骑兵们仍待在远方。
老爹应该也发现有护卫跟着了。他开口吩咐我们今后该怎么做。
「我们还是在日落前回家吧。白玲,我准许你去攻打盗匪,但你也别急着建功!先花费几天时间整军,再带着只影──」
「驾!」
然而白玲没有附和老爹的吩咐,而是拉动缰绳驾马离去。
她的银发随风飘逸,身影在转瞬间变小许多。
老爹难得叹了口气,苦笑道:
「真伤脑筋。她跟她娘一样固执啊……或许我不该听嫂子的建议,只让你一个人去都城。没想到你竟然会碰巧从水贼手中救下最近崛起的王氏商会千金,经历人生第一场实战……白玲大概是不想输给你,才会如此心急吧。她异常害怕跟不上你的脚步。」
「……怎么可能?」
「是真的。我观察过形形色色的人,你不相信我的眼力吗?」
我无法反驳救命恩人相当有分量的这番话。
……总之,还是得想办法协助她征讨盗匪。
不晓得老爹是怎么看待我这份沉默,他脸上露出笑容。
「无妨,这不重要。先回家吧!我很期待跟你聊聊在都城遇到了哪些事情喔。」
*
「那么,我要出发了。白玲,我确实准许你去歼灭盗匪,可是……」
「您别担心,我不会太冒险。毕竟我不像某个自称要当文官的人那么鲁莽。」
我们三人一同骑马散心几天后的早晨。
张家大宅门口,穿着礼服的老爹正骑着马,准备前去和各个将领讨论要事。他在马上对身穿军袍的爱女提起已经提过无数次的叮嘱。
昨晚曾尝试婉转说服白玲……她仍然坚持不让我同行。
虽然或许是我过分担心了,但还是不放心。
我知道乍看冷静的白玲一样流着张家冲动好战的血。
老爹也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只影,万一出了什么事──」
「我会马上禀报给您。」
「拜托你了。」
老爹神情凝重地点头,便驾马离开。他身后还跟着一支由训练最精良的士兵组成的护卫队。
白玲在目送他们离开过后,立刻回头走往大宅内。
她一走进宅里,便以平静语气说道:
「我也会马上出发。应该傍晚前就能处理完毕。」
「──雪姬。」
我不小心叫了她的乳名。白玲停下脚步,与我四目相交。
苍蓝双眸当中蕴含坚定的意志。
「你再怎么劝我也没用。我白玲是张家之女,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人民饱受盗匪之苦。还有,不准跟过来……别因为自己先接触过实战,就把我当小孩子。」
说完,白玲便往马厩走去。
我不禁扶额,向刚好走来的礼严确认是否已经准备妥当。
「……老大爷,准备得应该够周全吧?」
「白玲大人身边会有百位骑兵精锐随行。我们事前派人勘察盗匪根据地,发现盗匪人数不足二十。而且老夫也照着少爷的吩咐安排了另一支部队在后方待命,还请您放心。」
「这样啊……也是呢。」
我仰望万里无云的蓝天。看来也不必担心天公不作美。
已经尽可能避免万一了,白玲自己也有足够身手应战。
她一定能够顺利打完人生第一场仗,晚上还会来拼命夸耀自己有多厉害──
毕竟张白玲可是个怕寂寞到只因为去都城的青梅竹马少写几封信,就会闹起别扭的女人。
然而在我才刚吃完午饭不久,就传来意外消息。
在外头阅读史书时,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木柴断裂的劈啪声响,随后──
「危、危险!」「快、快捉住它!」「那是白玲大人的?」
佣人们的叫喊响遍整座大宅。
我把书卷放到桌上,一站起身──
「哇!」
就有一匹漂亮白马朝着我奔驰而来。它看起来很激动。
「你……是白玲的『月影』?她没骑着你出去吗?唔喔。」
白马直直凝视着我,还咬了我的衣袖似乎想表达什么。这实在不太寻常。
该不会是白玲出事了吧──听见附近传来仓皇的脚步声,随后便看见礼严面色铁青地赶来,身边还跟着一位左手臂缠有染血布条的男兵。他是前几天在训练场负责裁定胜负的青年队长。
老大爷一看到我便大声喊道:
「少爷!白玲大人……白玲大人出事了!」
「──礼严,先冷静点。」
「「唔!」」
我这声冷静的命令,使得老大爷与士兵都倒抽一口气。
期间我拿了一块布擦拭白马的颈部并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快向少爷报告,记得长话短说。」
「啊……是!」
浑身发抖的青年队长着急地解释起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你们前往被盗匪当作根据地的废城寨路上没有异样,一进到废城寨,才发现盗匪早就被杀光了。随后就遭到大约两百名躲在山丘后头的骑兵团团包围,张家军的马也大多被伤得无法动弹。所以你跟其他几位士兵才会逃回来求救,是吗?」
「……是!是属下无能,才会招致如此惨况!」
青年队长或许是误会我在斥责他,立刻磕头谢罪。
张家大本营──敬阳附近竟会出现两百名来历不明的骑兵。看来对方不是单纯的盗匪。
青年队长懊悔得痛哭流涕,我蹲下来轻拍他的肩膀。
「感谢你回来知会我们──老大爷,对方绝对不是单纯的盗匪。我们不快点想想办法,还在当地的白玲和士兵们就危险了。」
「您说得对!可、可是,那些来历不明的骑兵……」
「先别管那些复杂的问题了。麻烦你指挥我要你安排的支援部队。我先过去查看白玲他们的情况。」
我拿起事先立在椅子旁以防万一的一把剑。
它虽然是把无名剑,却也相当牢固与厚实。我还不够强壮,无法在马上拿着两把剑战斗。
我跨上由佣人在我们谈话时备好马鞍的白马。身经百战的礼严面露难色。
「少爷!」
「别担心。我熟悉打斗多过文官工作──还有啊……」
我向礼严简短解释计策。
「只影大人!弓和箭筒在这里!」
我接过白玲那位有着一头及肩褐发的随侍年轻女官──朝霞递上来的弓和箭筒。
她和我一样反对白玲征讨盗匪,所以没有加入征讨队伍,然而她也已经穿上轻型甲胄,佩着一把外观简朴的剑。侍奉张家的人不论男女,都愿意在危急时刻亲赴战场。
一旁的老将在宅内喧嚣当中凝视着我──并拍胸脯保证:
「包在老夫身上。我礼严绝对不会出差错!」
「拜托你了。也记得派快马禀报老爹。庭破,你负责帮老大爷他们带路。」
「啊!您、您怎么知道属下的名字……?」
青年队长表示不解,愣得双眼圆睁。
我露出苦笑,闭起一只眼睛说:
「我记得张家所有人的名字,更何况你是老大爷的远亲。麻烦你了!」
「遵、遵命!」
「很好!──各位,你们无须担心!我一定会救回白玲!留在大宅里的人先帮忙准备好饭和热汤,还要准备治疗伤患。」
「唔!遵命!」
原本正在待命的佣人们立刻飞奔离去。
「麻烦你助我一臂之力了。」我抚摸着白马的脖子说道。它也发出了尖锐的嘶鸣声。
从院子走往大宅前的路时──
「少爷!」
突然听见背后传来礼严的呼唤。
一回过头,就看见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白发,神情迫切地大喊:
「请您……请您务必小心为上!要是您出了什么事……」
「别担心。我就是要死,也会死在床榻上。」
「只影大人!」
我背对着礼严举起左手,并用脚催促白马立刻跨步奔驰。
一边看着走在路上的民众急忙退开,一边自言自语。
「这个小公主也真是的。要是你死了,晚上就没人会来找我聊天了啊!」
*
「唔!」
敬阳西方大草原某处小山丘上的废城寨。
我──张白玲在石墙后面射出的箭朝着敌方莽撞冲来的骑兵飞去,射穿了他的手臂,阻止他继续前进。
「大伙们!你们怎么好意思让白玲大人独自应战!快加把劲反击!」
「是!」
在老兵强而有力的训斥之下,其他士兵随即接连射出箭矢。
然而他们射出的箭,全被其他移动到最前头的骑兵用皮革盾牌挡下,一骑都没打倒。
甚至连刚才被我射中的骑兵都没有落马,而是自行退到后方。
实在难以置信能把骑兵训练得如此精良。
「果然……不是单纯的盗匪吗?难不成是玄帝国的斥候?」
心里瞬间涌上一股恐惧,使我嘴巴颤抖得几乎能够听见牙齿的声响。
我尝试用右手制止左手的颤抖,稳住手上的弓。不能让其他正在奋力抵挡敌人的士兵们察觉到我的害怕,否则会削弱我方士气。
不过……虽然我们有占据高处与石墙的地利优势,却也不改情势正在逐渐恶化。
我咬紧渗出血味的嘴唇,训斥自己。
白玲,你得要有点骨气!现在不是顾着害怕的时候啊!
而且你是张泰岚之女──……忽然想起只影那难以看出内心想法的脸庞,差点流下眼泪。
原来我没有只影陪着,会是如此懦弱…………
为此大受打击时,其他士兵们依然拼死放箭阻止敌方骑兵接近,并朝着我大喊。每个人都受伤了,脸上也看得出不惜牺牲性命的决心。
「白玲大人!」「我们会帮您杀出一条血路!」「白玲大人,您快逃!」「要是害您死在这里,我们就没脸回去见张将军跟少爷了!」「请您快逃吧!」
──我感觉受到轻型甲胄包裹的胸口传出一阵犹如刀割的剧痛。
废城寨周遭是片宽敞的草原,视野非常良好。
却也存在些许地势起伏……我竟然没注意到山丘后面躲着人数多于我军且来历不明的大军。甚至还让他们成功展开奇袭,将我们团团包围。这是我这个指挥官的疏忽。
这份疏忽招致我们遭到无数箭矢攻击,损失大半军马。
只能把仅存的几匹军马派回去求援……不晓得会有几匹能够抵达敬阳。
而我不成熟的判断,使得我方上百兵士被迫面临生死危机。
我咬紧牙根,朝着比刚才更接近的敌方骑兵射出箭矢,向张家士兵们道谢。
「谢谢你们──可是……」
我继续射箭,射穿躲过了第一箭的骑兵腿部,成功逼迫对方落马。
「徒步无法逃过他们的追击。这些骑兵明显想要我们全军覆没……我必须向你们道歉,是我一时疏忽,才会害了你们。」
「…………」
周遭士兵们倒抽一口气,手上的弓与长枪也随之轻轻晃动。
我们剩下的箭不多了。
「不过!」
我在敌军箭矢受到石墙弹开的声响下,向大家表明决心。
「我张泰岚之女与其受人羞辱,宁可一死。届时希望你们可以多争取些时间。还有──」
敌军中央一名红发赤须的男子高举手上绑着深红色绳子的长枪。
骑兵们随之拔出半弧形的弯刀。他们打算展开突击。
「荣帝国里能够碰我身体的男人除了血亲以外,就只有一个人……你们可要帮我保密喔。」
「唔!」
士兵们睁大双眼,顿时哑口无言。
随后──大家接连笑道:
「这……」「那我们就更不能害白玲大人死在这里了!」「就是说啊!」「不然那个人一定会恨死我们。」「少爷也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啊!」看来他们的士气稍稍恢复了一点。
我轻声窃笑,接着下达命令。
「他们要来了。把箭射光的人拿起其他武器准备迎击!」
「是!」
士兵们举起长枪,拔出长剑,连伤兵都拿出了短剑。
不久,敌方指挥官忽然大声咆哮。
「杀光他们!」
「杀!杀!杀!」
大批敌方骑兵开始疾驰,在后方无数箭矢的掩护下迎面而来。
我立刻发号施令。
「用不着坚持打倒敌人!只要能让他们因伤撤退,就能削弱攻势──」
「白玲大人!敌人分散了!」
眼前的大批骑兵以无比流畅的动作分散成好几个部队。
这使得我方射出的箭矢被迫分成好几个方向,无法有效伤害敌人,也让敌人趁隙大幅逼近。
「唔!」
我也朝着已经来到废城寨旁的骑兵射出箭。
然而──他们用盾牌挡下箭矢,顺利闯进废城寨。
「杀!」
骑兵跳过石墙,用弯刀砍断我拿来抵挡攻击的弓,于是我只好滚向一旁,拔出腰上的剑。
二、三、四──我勉强架开四名骑兵的攻击──
「呀!」
最终被第五名骑兵用长枪打飞手上的剑。
周遭的士兵们也在英勇奋战。
「白玲大人!!!!」
他们尝试过来救我,却遭到敌军挡下每一剑。
得知己方占了上风的敌军脸上显露满是愉悦的邪恶笑容。
敌军的皮肤稍嫌黝黑,发色相当明亮。
对方显然……不是荣帝国的人民。
我忍着泪水握起短剑剑柄,细声呼唤某人的名字。
「──……只影。」
骑兵将长枪刺向我,似乎想对我说什么──
「嘎唔!」
「…………咦?」
却突然中箭落马,被射穿脖子的那支箭夺走性命。
还没搞懂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看见来自废城寨外的一阵箭雨落在本以为胜券在握的敌军骑兵身上,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们的额头、颈部或心脏。
发、发生什么事了……此时,突然有一支箭插进附近的墙上。
我踩着踉跄的脚步凑近一看,发现上头绑着一张纸条。
──怦咚。
心脏跳了好大一下。
急忙把纸条拆下来看,便发现上头是我最熟悉──甚至比爹的字还要熟悉的字迹。
『我会带老大爷跟朝霞过来救你们,撑着点。今晚回去要训你一顿!』
心里顿时涌现一股勇气……这个傻瓜。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长枪,提振张家军的士气。
「各位!再撑着点!他们──礼严他们很快就会来了!」
「喔喔喔喔!!!!!」
和我一样倍感困惑的士兵们随即欢欣鼓舞,打退幸存的敌方骑兵。
──很好。这样一来,我们一定有办法撑到他们过来!
才刚重拾斗志,就听见一道嗓音响彻整座战场。
「大胆匪徒!听好!吾乃『护国神将』张泰岚之子,张只影!!!!假若你们有自信取下我的首级──就来试试看吧!!!!!」
「唔!」
废城寨内的士兵们讶异得不禁面面相觑,接连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敌方骑兵大军后头山丘上有一名黑发少年正驾着白马,高举手上弓箭。
我们尚未脱离险境。可是我却阻止不了席卷而来的这份安心。
当然还是很气他竟然毫不犹豫地自报名号──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引诱敌人,但这份怒火很快就被波涛汹涌的喜悦冲刷殆尽。
他一定是看我个性倔强,才会担心得事先做好准备,方便随时过来搭救我们。
只影总是这么为我着想──他一骑着白马离开,负责侦察敌情的年轻女性士兵便大喊:
「报告!约半数敌军前去追赶只影大人了!」
「唔!」
我使劲握紧拳头。
──傻瓜,只影这个大傻瓜!晚点回去我一定要多念你几句!
我拍打双颊,对士兵们发号施令。
「各位,拿起你们的武器!我们得撑到援军过来助阵!」
*
我骑着白马,引走半数原本围绕在废城寨外围的骑兵。
那群明显训练精良的骑兵正紧跟在后。
他们手上的弯刀和长枪似乎不是荣帝国之物……却也看不出来自何处。
骑兵人数近百。我不想与他们正面交锋。
──不过……
「要是连青梅竹马兼救命恩人的命都救不了,就不配当男人了。」
我在自言自语的同时拿起三支箭,转身面向后方。
「呃!」
最前面三名骑兵的肩膀遭到射穿,摔落马下。
虽技术仍远远不及朦胧记忆中的「皇英峰」──也足以应付他们了!
我接连射出箭矢,尽量逼迫更多骑兵落马。
而我驾驭的这匹白马也展现了它的好脚力,不让敌人追上──
「喔?」
敌人开始分头行动,各自展开突击。
一般必须信任每位士兵的能耐,才能采取如此临机应变的战术。看来敌方指挥官挺厉害的。
不过,我只需要射下接近我的敌人──
「……没了啊。」
装满整个箭筒的箭已经一支不剩。
敌方率领骑兵的红须将领用他缠着红布的长枪指向我。
「那家伙把箭射光了!杀了他!」
「是!!!!!」
敌方骑兵举起手中弯刀,加速追赶。
我驾着的白马或许也累了,和敌军之间的距离正在逐渐缩短。
于是立即决定抛下弓与箭筒,要白马转往其他方向。
同时拔出腰上的剑,向跑在敌军最前面的两名骑兵疾驰而去。
「「杀!」」
认为我必死无疑的两名男子脸上浮现残虐笑容。
朝我挥来的弯刀刀身闪过一道白光──
「唔!?!!!」
我在双方交会的瞬间砍向他们的身驱!
顿时血沫横飞,两名骑兵还来不及得知自己为何受伤,便就此命丧剑下。
「啊!」
敌军逐渐放缓速度,我则是拉动白马的缰绳,与敌方将领四目相交。
他的眼神锐利如狼,使我不禁寒毛直竖。
──……这家伙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敌方将领身旁的老骑兵正在小声与他交谈。我观察他们的嘴唇,推测谈话内容。
「阮大人──」
唔!他该不会是……玄国四狼将之一,「赤狼」吧!
他们是怎么闯过大河,以及老爹他们建立的城墙和要塞的?
不对,重点是这些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我小心避免把惊讶显露在脸上,重新拿好手里的剑,要白马停下脚步。
「抱歉,刚才是故意骗你们的。」
「……什么?」
敌方将领看着我的那双眼尽显狐疑。
骑兵人数仅剩五十人前后。
而我手上的剑已几乎不堪使用。
……前世也经常有这样的情况。没有多少剑能够承受我的力气。
闭上一只眼睛,耸了耸肩。
「我的名字就叫只影,不是张家的人。只是认为你们──玄帝国的骑兵老是被张将军打得满地找牙,假装自己是张家人或许能引你们上钩。」
「…………」
敌方将领沉默不语……看来我猜对了。
于是决定直接提问。
「喂……你们是怎么跨过大河的?张家军建立的防线可说是天衣无缝,顶多不小心让几名玄国士兵闯进来,不可能没注意到多达数百人的大军,何况你们还是骑兵。喔,对,我知道你们是绕远路进来的。别名『赤狼』的阮将军,你就行行好,告诉我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吧?」
「──不准再失手,杀了他。」「是!!!!!」
最前排的敌方骑兵立刻附和将军的简短命令,驾马狂奔而来。
其数为五。我也立刻催促白马前进──
「嘿。」
弹开最前面那位枪骑兵的刺击,顺势用剑划过他的身躯。
感觉到剑身开始发出哀鸣,便抢过对方的长枪,扔向试图从旁攻击的弓骑兵。
「看招!」
「唔!」
我一边看着长枪轻松贯穿皮革铠甲,一边与冲来面前的弯刀骑兵短兵相接。
──一阵清脆的金属声响过后,我猛力一挥,将敌人的弯刀与躯体一刀两断。
剩下两名骑兵从左右两旁展开夹击,然而──
「「~~唔!」」
我抢先往左右两边各挥一剑。因此落马的骑兵就这么瘫倒在地,一动也不动。
「去死吧!!!!!」「谁要送死啊!」
我与在五名骑兵阵亡过后进攻的敌方将领数度交会,每一次交会皆是一阵刀刃交锋。
他的每一击都沉重得足以令手臂发麻。这家伙……比预料得还要更强!
「你挺厉害的嘛!小猛虎!」
这次交战意外演变成一对一对决。拥有红须的敌方将领一手敦促坐骑回过头,同时大喊!
我也一样要白马回头,并开口调侃他。
「你倒是没有我想像中厉害啊!」
「还真敢说啊!就把你的首级带去给刚才那位小姑娘吧!之后再把那位小姑娘带回去好好玩弄一番!」
「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
我们继续驾马冲向彼此──剑与长枪在强烈碰撞之下,产生耀眼火光。
我用剑弹开他试图刺穿我颈部的长枪,使得剑刃应声断裂。
断裂的半截剑刃划过我的视野弹往高空。敌方将领扬起嘴角,露出丑陋的残虐笑容。
随后──我的身体下意识动了起来。
用断剑猛力砍向枪柄,再拔出腰上短剑刺向对方的脖子。
「什么!?!!!」
身手不凡的武将扭身躲过这一击,驾马拉开与我之间的距离。
──我的军袍遭到溅出的鲜血染红。
敌方将领在属下们的环绕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他的左脸──多了一道相当深的伤口。
他讶异得两眼圆睁。我轻轻一笑。
「真抱歉,我的剑术──」「放、放箭!」
阮将军身旁的老兵一声令下,敌方骑兵开始朝我射出箭矢。
我用断剑和短剑弹开飞来的十几支箭矢──
「其实比弓术还要更强!」
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敌军眼中透露出恐惧,老骑兵也放声哀号。
「竟然能够做到如此人马合一的境界,甚至只身撂倒拥有北方战狼血脉的我们……简直……简直是古代英雄『皇不败』再世啊!」
──风又捎来一阵土壤受到踩踏的味道。我故意装腔作势吓唬他们。
「哼哼哼……你们眼睛还真利啊。没错,我正是煌帝国大将军皇英峰再世。假如你们有人不要命,就尽管来吧!」
「~~唔!」
敌方骑兵明显乱了阵脚,他们的坐骑也激动得发出嘶鸣。
……再继续打下去,死的会是我吧。
左脸流着鲜血的敌方将领高举手上长枪。长枪上的红布随风摆荡。
「──莫慌!英雄皇不败早在千年前死了。」
他果然是个厉害的将军,这么快就冷静下来了。我吐出舌头笑道:
「看来这招吓唬不了你啊……不过──」
我用断剑指着敌军身后的山丘。
那里的景象足以让他们显露今天最大的惊慌。
「这场赌局是我赢了。」
──『张』。
山丘上可见金边的军旗飘扬,以及队伍整齐划一的大批骑兵。周遭还扬起大片沙尘。
我抓准大好机会,出言威胁敌军。
「看吧看吧,让你们惧怕的张泰岚来了。不赶快回国,小心被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喔。你们要是死了,就没办法带好不容易得到的宝贵情报回去。所以……现在想怎么办呢??」
「…………」
阮将军面无表情地敦促坐骑回头。
随后便有一道号角声响彻整座战场,促使骑兵们井然有序地朝着「西北方」撤退。
……看来是勉强度过这次危机了。
我感觉全身都放松下来,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殿后的敌方将领在山丘上回过头来大喊:
「张只影!!!!!」
他的嘶吼震耳欲聋。虽然我刚才喊得也不算小声,但他这一声咆哮简直有如野兽。
随后用绑着深红色绳子的长枪直指着我。
「你的名字──我不会忘记!下次一定会拿着戟来取下你的项上人头!!!!!」
他在单方面宣告会来取我性命之后,便消失在山丘后头。看来他也没有发挥全力。
「……我可不想再遇到你了。」
我看向右手握着的断剑,皱起眉头。这把剑虽然无名,却也是把坚固的好剑。
看来得托人在都城的明铃帮我找一把不会断掉的剑了。但也不至于要她帮我找到「天剑」。对了,还要看看敌军用的武器才行。假如这些武器来自「西冬」……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抚摸白马的脖子向它道谢。同时,张家骑兵忽然快速策马过来。人数并不多,大约五十人。
而在最前面率领骑兵的,正是──
「少爷!」
「老大爷,来的时机恰到好处。谢谢你们。」
「谢少爷!」
张家骑兵背后都拖着树枝。就是这些树枝扬起了刚才的大片沙尘。
其实并不是多高明的计策……幸好老爹威震八方,才吓唬得了他们。
我立刻对老大爷他们下达新一道命令,掩饰内心害臊。
「得快点去找白玲他们。如果动作够快──就可以多拿下一些战功了。」
一抵达废城寨,发现里头早已没有任何交战声响。
我将白马委由眼神看来莫名尊敬我的庭破看管,走进城寨。
随后──就看见拥有一头长长银发的姑娘垂首坐在石头上。待在附近的朝霞则是显得坐立难安。她身上的轻型甲胄沾上不少血,应该是打倒了不少敌人。
我用眼神向这名随侍女官示意,要她先离开,接着尽可能以一如往常的语气对白玲说:
「嘿,你没受伤吧?」
「……没有,因为──……大家都舍身保护我。」
「这样啊。」
周遭虽然没有尸体,但墙上和地面满是血迹。
第一次上阵就这么血沫横飞,也难怪她会感到沮丧。
我单膝跪地,握起眼前这位姑娘紧紧握着的拳头,呼唤她的名字。
「白玲。」
她抬起头,蓝色双眸底下尽是泪痕。
003
这场原本可能全军覆没的激战,最终只带走几名士兵的性命。
这得多亏士兵们英勇奋战,以及──白玲的努力。
这家伙不只拥有强大的武术天分,也拥有担任指挥官的才能。
──……然而,问题在于她的个性有点太过温柔。
「你这样哭丧着脸,士兵们也会跟着沮丧起来喔。你已经尽力了。」
白玲眼角随即泛出大粒泪珠。
然后双手握拳,敲打我的胸口。
「可是!……可是,那我又该怎么…………怎么发泄心里这份无奈!」
「……你真的总是在奇怪的地方少根筋耶。」
「…………你说什么?」
她一边拭泪,一边瞪着我。
我从怀里拿出一条白布替她擦拭眼角,闭起一只眼说道:
「我就是为此存在的,不是吗?」
白玲眨了眨她那双圆滚滚的大眼──
「……唉。真受不了你……」
她用白布盖住脸,仰望天空。西沉的太阳诉说着夜晚的脚步逐渐逼近。
不赶快回去,老爹一定会很担心我们──仍然坐在大石上的白玲朝我伸出左手。
「──手。」
「嗯?」
我还没搞懂白玲的意思,便直接站起身。
刚才骑的那匹白马踩着响亮的马蹄声前来,在看到它的主人后高兴地甩了甩尾巴。
白玲解开发绳,以些微看得出想要撒娇的表情对我要求:
「……我脚在发抖,没办法自己骑马。你得带我回去敬阳。毕竟你擅自骑着我的马乱跑,载我一程也是应该的吧?」
「……呃……」
「还是你要我请爹安排你当武官?」
「唔!」
她用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来威胁,让我不禁捂起胸口。
在短暂烦恼过后──我把白玲抱上马,再跨坐到她后面。
「…………这样你满意了吗?」
「非常满意。对了……只影。」
「?」
「…………谢谢你,特地赶来救我…………」
白玲小声说完便闭上眼睛,安心打起瞌睡。
我轻轻擦拭白玲脸上的脏污,同时思考这一战的可疑之处。
──玄帝国以未知的手法前来我国侦察敌情。而率领着他们的,又是理应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赤狼」。
不晓得老爹知道之后会做何感想。
「或许不久后得回去临京一趟了……」
我搂着睡着的白玲的腰,避免她摔落马下,并仰望南方的天空。